2012年11月21日

鐵漢柯水發/江明樹


  生於1911年,卒於1980年,享年70歲。是位醫師,自小聰明過人,從小學以至台北醫專(台大醫學院前身)皆年年第一至畢業。在他一生當中曾有六年(1941-1947年)歷經旗山事件、二二八事件,遭二個不同的政府判兩個死刑,總算福大命大,皆能從死神手中逃過此二劫。柯醫師本著懸壺濟世之心,其人志氣軒昂,慷慨豪爽,富有同情心,是位仁心仁術的好醫師。從他常寫的一幅對聯中:學為濟世,不在求名。醫者濟事,需用仁心。橫批:知足常樂,能忍為安,得見其人處事。

  五年前,筆者由高雄返回旗山作鄉土人物報導,寫了蕭乾源、盧廷、柯旗化等人後,準備寫「旗山事件」的靈魂人物一柯水發醫師時,鑑於種種原因而沒能完成,頗引以為憾 !
  趁著「蕉城」創刊,我幾經思索,要讓這份刊物貼近旗山人的,心靈,個人抱著「緬懷過去,把握現在,策勵未來」的方式,做為我自己對旗山鄉土的一份愛,試著追蹤今昔的人物、尤其是消逝的人物,若不及早挖出事蹟,日久將更不可捉摸,更不可考證,將被時代的浪濤淹沒矣 ! 我要讓他們出土,除了寫給現代的旗山人看,也給後代子孫看,這是我的原始動機。
在這種背景下,又重新湧起執筆寫柯水發醫師,我很很快地找到柯水發醫師的兩位公子,一位是柯明成,一位是柯立宗,兩位皆我旗山初中的同屆同學,在他們極其熱心,的囗述提供,再參考鍾孝上編著「台灣先民奮鬥史」,這篇文章就出爐了。
  柯水發、生於一九一一年,係獨生子,其父柯馬開中藥店,柯水發幼年即聰明過人,進入旗山公學校,這是台灣人就讀的學校,功課極棒,每學期成績眥為第一名,到了四年級,日本老師發覺他實在行,把他轉到本人子弟就的鼓山小學校,到此,差別教育體制下競爭更激烈,柯水發不因日本人而遜色,仍然年年第一到小學畢業。
小學優異的成績,使柯水發理所當然考上五年制高雄中學,五年的精英比劃,他仍然是穩坐第一名寶座,尤其數學一科驚人天份,每次考試皆是一百分,沒有九十九,至今尚未被歷屆雄中所破,柯明成說有雄中的人聽到這個成績,半信半疑,再親自到雄中校史查成績單,果然證明所言非虛,柯水發是雄中日治時代第五屆畢業。
柯水發各科成績極為平均,美術、音樂、體育等亦佳,軍訓特別出色,口令動作俱屬一流,曾榮膺全省中學(高校)軍訓閱兵總指揮,沒想到在舉行的一星期前臨時換角,改由日本同學擔任,他心裡憤慨,跑去找日本校長理論,校長老實告訴他,不能由台灣人擔任,使其內心深處埋藏不滿因子,討厭日本人歧視台灣人。
柯水發心中萌生對抗日本人,譬如日本同學當伙食採買,必定是日本愛吃的酸梅、黃蘿蔔,輪到他時,機會來臨,選擇台灣人最愛而日本人不愛的豆乳,豆豉,以資對立,分庭抗禮,以發洩日本人對台灣人不公平待遇,見有強烈民族意識的。
  五年雄中超人一等的成績,免試保送他進入台北醫專 (現台大醫學院前身),與國內婦產科名醫徐千田教授同班,同樣地,他第一位席位不遑多讓,徐千田第二名,風光地回南部鳳山當衛生局長,二十五歲才返旗山開業行醫,救人濟世。
  台灣流行一句,「第一做醫生」,表示醫生高收入,致富容易讀醫是熱門,至今仍方興未艾,說台灣一流的精英匯集醫科,非過份之詞,醫師在台灣人一般心目中地位較高,是台灣最主要的知識份子,往往是地方的上紳,名高望重。
柯水發醫師本著懸壺濟世之心,其人志氣軒昂、慷慨豪爽、富於同情心,行醫使他認識許多人,並孚眾望,具有號召力,加以他不亢不卑,對日本人不假辭色,使他自然成為日本人的眼中釘,欲拔之的所謂抗日的潛在敵人,行蹤隨時被注意監視。
  果然在一九四一年,柯醫師三十歲時,發生了震驚南台的「旗山事件」 。
  有一天,柯醫師到中寮拳頭師父郭萬成家往診,完事後與郭諸友喝酒暢談,柯醫師當晚不回家,準備在郭處留宿,沒想到為人設計陷害,禍從天降,一群人像肉粽掛()遭日警特高當場逮捕,並被蒙上眼睛一一拖回旗山警局,栽贓他們謀叛,並故設圈套,在姜仔寮埋下火統、刀槍等舊式武器,硬指這些兵器就是他們準備起義用的。
  柯水發醫師硬被誣指為首腦,陳秋金、郭萬成、黃石松、林春生、陳寶山、鄭宗結、葉枝枚、李卿、郭鐘城、郭藻芬等人,日警駭人的暴行,嫌犯最初矢囗否認犯罪並喊冤狂,日警採取非法慘無人道的逼供,如疲勞審問、灌水、坐飛機、坐電椅、拳打腳踢等,致使少數嫌犯在獄中自殺,病死及發狂(註一)。最後除了柯水發以外,全部嫌犯都承認了,可見他意志最堅強,吃苦也最多,一切刑求方法都在他身上試過,但都無法屈服他(註二),他只是一位文弱的醫生,卻有江湖好漢的精神,是一條寧死不屈鐵錚錚的漢子,有打落牙和血吞的骨氣與勇氣、寫著寫著,柯水發醫師的英雄形象又在我心目中活過來。
  起初柯醫師被判死刑,查無證據再改判無期徒刑,關了三年多,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,他終於被釋放出來,成為旗山的英雄,這時,國民政府剛接收台灣。
  柯醫師再任命旗山地區三民主羲青年團(簡稱三青團)團長,前縣議員蔡昌南先生是他的私人保鑣,前縣議員張喜先生是其秘書。
  日僑在旗山的遣送善後問題,柯水發做得不錯,他安置日本人在一個地方,維護日本人的安全,免受台灣人報復侵犯,以醫生仁慈情懷,寬大為容的胸襟對旗山人說,「日本政府做惡造孽,非在台日本僑民。」
  戰後,米糧欠缺,民生困窘,他幫助無業的日本人,僱他們挖鼓山庴的池塘,發工資當生活費,直到旗山所有日僑撤退,安全離開台灣,柯水發才放心下來。
  只不過,再隔兩年,台灣不幸地爆發了「二二八事件」,依據國民政府的邏輯推演,「曾經抗日的台灣人,同樣地也會抗國民政府。」安定旗山地區的柯水發又成為叛徒,把外省籍的曾紀文區長與一批外省人,安頓在現青年旅社保護免受台灣人傷害,竟被冤告他指使軟禁,意圖叛變,主謀又是柯水發及林添丁、陳芳洲等人,他又被當首惡捉進牢內,起初再度被判死刑,總算福大命大,經前高雄縣長陳新安、蕭添丁校長、吳新居先生發動簽署營救,又把他從死神中搶回一條寶貴的生命。
  柯水發扮演著悲劇角色,一生中的六年,遭兩個不同的政府判兩個死刑,台灣的秀異菁英,落得如此的下場,怎樣解釋人生的可笑,怎樣說明人生的荒謬呢?還是台灣人命該如此?柯水發醫師可為台灣人命運做註解。
  「兩次的死刑,只要有一次執行,我們都不存在了。」柯明成睜大眼睛說,隱含著政治的可怕恐怖,令人不寒而慄,柯明成、柯立宗兩兄弟皆出生於「二二八事件」之後。
  「旗山事件」關三年多, 「二二八事件」關一年,牢獄生涯歷練,兩次死刑未死,使柯醫師看開人生,使其人生觀格外曠達酒脫,而提煉自己一套生活哲學,與朋友交往,他抱者寧願自己吃虧的原則,柯明成形容其父親,「我吃點小虧,人家頂多佔點小便宜,別人不可能佔大便宜。」
  柯立宗說其父,「紅包賀禮、不必大,不是包不起,對醫生來說,他贊成一般水平,大紅包徒增窮人負擔,下次回送的困擾,不是嗎?」柯水發一生行誼,兩人皆說其父「病人第一」「患者第一」,他經常在吃飯時,一聽病患求診,必先診治後再吃飯,柯明成說其文在旗山診所之事,有一次,其父自己患病高燒躺在上,半夜大人帶小孩敲門求抮,明成開門,謊稱家父不在家,第二天,他告訴其父,他是孝心替父親身也著想,沒想到其父替患者著想,結果,明成反而挨罵,「患者半夜求醫,必是急病,大人急的不得了,怎麼可以這樣對待病患,不管怎樣,醫生的職責就是替病人解決病痛。」
  又有一次,他載其父去北勢出診,看完了病人,病患隔壁人喊冷喊熱說,「柯醫師,病人散赤() ,可不可以算便宜點?」「可以!乾脆這樣好了,我半價優待,你代他出這個半價好嗎?」柯醫師考驗人性說。「唔...」那人啞口了。「出嘴同情別人,自己應該付出行動才對。」柯醫師笑著說,那人訕訕然。
  又有一次半夜到旗尾出診,那是寒冬的鬼天氣,整條馬路杳無人跡,他以機車載著父親冷得發抖,到病患家診治後,患者家屬說,「可否欠帳?
  「可以。」
  明成內心嘀咕,看見其父表情無一絲不悅之色,舒坦自在一如往常,父親形象在他心目中更高大起來。
  柯立宗說其父在溪州診所之事,一九七七年,賽洛瑪颱風,這是四十年來南台最大的颱夙,溪州人郭建壽之父郭德士後門扇板擊到頭部重傷,大量流血,家屬來電,那天立宗載父出診,兩人帶著安全帽,一路上強夙侵襲,他緊張的不得了,機車偏過來偏過去,掌不穩握把,還是勉強載父親到達傷者家裡,連罕見的大颱風之日,他都出診了。
  柯立宗又說了一位氣喘患者,家境貧困,沒工作日子就活不下去,其診治賈算得很便直,有時免費,讓其家能撐過,後來孩子長大,家境好轉後,逢年過節都會抓雞水果送父親,並感謝他長期對其治療的恩惠。
  柯醫師行醫四十年,銜生局頒給他服務貢獻的獎狀表揚一番。柯夫人說,「岡山人有一位患者,聞柯醫師病歿而流淚呢?
  柯立宗說其父生前常說,「錢是身外之物,我處理錢的方式,三分之一儲蓄以備不時之需,即家用,三分之一交朋友,作為親朋的應酬交際之用,三分之一回饋社會、貢獻社會。」
  柯家三代單傳,柯醫師娶了兩個老婆,共生十三個兒女,九兄弟、四姐妹,大兒子柯賢治現年五十七歲,與旗山桌球好手柯明全同任職旗山衛生所,柯明成與柯立宗兩人皆是旗山有名藥劑師。柯明成說,「我父親活到七十歲在一九八O得了肝硬化病歿,父親頗為滿意這樣歲數,覺得老天待他不薄,人生七十古來稀,晚年安然地走完人生的全程,無怨無梅。」
  筆者向明成兄說,「令尊的身體,是否經過了兩次的大災難,在獄中以血肉之軀遭受酷刑迫害,使其不能更長壽地活到八九十歲。」
  明成兄沉默著,似乎是?似乎不是?倘若其父至今活著,兩年前,我可以親自拜訪本人,不必經過如此波折,我會寫得更詳盡更真實,並親自聆聽其動人的英勇實蹟。
  寫至此,特地引錄柯明成牢記腦中其父家訓,「骨肉同胞一氣生、祖先家業不須爭,一年相見一年老,能得幾時做弟兄」
  註一,參考鍾孝上編著「台灣先民奮鬥史」五八O頁、五八一頁「旗山事件」。
  註二,參考同右五八二頁、五八三頁「旗山事件」。
yc2012-12-30 13:14:11 回應

柯水發先生

小學優異的成績,使柯水發理所當然考上五年制高雄中學,五年的精英比劃,他仍然是穩坐第一名寶座,尤其數學一科驚人天份,每次考試皆是一百分,沒有九十九,至今尚未被歷屆雄中所破,柯明成說有雄中的人聽到這個成績,半信半疑,再親自到雄中校史查成績單,果然證明所言非虛,柯水發是雄中日治時代第五屆畢業。

  • 判處兩次死刑的傳奇醫師﹣柯水發軼聞     文:柯明成(蕉心社刊,2000.9.1)
時光荏苒,轉眼間先父柯水發去世已二十年了,那時我剛邁入而立之年,如今年逾半百矣!由於年歲徒長,不禁令我更增添對父親的思念。為了紀念父親生平不為人知的事蹟,特地搜集一些陳年舊事與為人處世的點滴,以及三十年裡庭訓受教如沐春風的感受,供各界賢達參閱和指正。
  先父柯水發,生於民前一年(一九一一年),正是滿清末年,亦是日治時代明治天皇最後的一年;先祖於旗山定居已近百年,然卻數代單傳,人丁單薄。先父天生穎慧,小時候就被稱為才子。讀小學時於旗山公學校成績均名列前茅,每學期皆為第一名。五年級時日本老師把他調至鼓山小學校(專供日本子弟就讀),他仍似第一名畢業,震驚全校師生。畢業後他又以優異的成績考進高雄中學,當時雄中是南部第一優秀學府,能考進此校者皆為精英學子。雄中五年當中,不但每學期成績都是第一名,數學一科更是驚人,每次都是一百分,雄中歷屆還未曾有人破過他的紀錄。先父不但課業特優,各種才藝樣樣出色。運動、音樂、繪畫、演講等均佳,在學校中是風雲人物。彼時日本學生都有優越感,對台灣學生時常排斥,但他們對先父各種優異的表現卻相當佩服。由於先父俊秀挺拔,口令又喊得好,所以每次學校集會、軍訓演習,都是當然的指揮官。有一次,全省高校軍訓演習在雄中舉行,先父榮膺閱兵總指揮。沒想到卻在舉行的數天前,學校臨時撤換了他的角色,先父憤慨的找校長理論,校長老實的告訴他因上級命令不能由台灣籍學生擔任總指揮。從此先父對日本人藐視台灣人的行為感到深惡痛絕,亦種下了他日後抗日的遠因。
  雄中畢業,先父以第一名的成績保送台北醫專(今台大醫學院前身),台北醫專畢業,他又以第一名成績傲視群雄。先父十幾年的求學當中,都是名列前茅,尤以在醫校中遭父喪,又已成婚,唯孤力奮鬥,克服困難。
  醫專畢業,時年二十五,先於台南結核醫院服務,旋即毅然返鄉,於旗山溪洲懸壺行醫。那時旗山醫師非常少,正統醫學院畢業的醫師更是絕無僅有,先父不但醫術高超,而且非常注重醫德,所以贏得地方上的讚揚,有口皆碑。日治時代醫師的地位非常崇高,不但台灣人敬佩,日本人亦景仰有加。然當時日本人非常歧視台灣人,視台灣人為二等國民,動輒拳腳交加,口出惡言,先父對日本人這種惡言惡行非常痛恨。每當台灣人有困難或被日本人屈辱時,先父便會挺身而出,為台灣人爭辯,甚而痛斥日本人。由於他這種見義勇為的精神深得地方父老的敬仰,漸漸地被擁為地方領袖,然卻被日本人視為眼中釘,欲拔之而後快,種下了日後旗山事件的禍因。
  談起旗山事件,那是民國三十年(一九四一年)的事情,當時正是中日戰爭激烈交戰,雙方陷入膠著狀態之時,因盛傳太平洋戰爭即將爆發,美軍也將登陸台灣。這個消息帶給全省同胞無比興奮,莫大鼓舞,然卻引起了日本人緊張與害怕,深恐台灣人會起來造反,於是一連串整肅知識份子的恐怖行為,就在各地展開了。在旗山,先父是第一個受日本特警注目的人物,所以行動常被跟蹤、監視。當時先父常與中寮山上的陳秋金來往,陳秋金是個拳頭師父,在山中招徒授拳,並常揚言要打倒日本人,陳與當地的郭萬成、黃石松等多人結為同黨,先父亦因看病關係而認識了他們,他們常在月下操練,以日本兵為假想敵人。當年(一九四一年) 十一月八日 先父去中寮替病人出診,是晚住於陳秋金家中。沒想到當日深夜日本當局會採取行動,率警上山逮捕先父及陳秋金、郭萬成等人,並在溪洲平地逮捕了十多名人犯。日本特警並連夜到溪洲先父家中搜索,到處翻弄,大聲叱喝,先母被嚇得魂飛九霄,差點就昏死當場。先父一行人被拘禁於高雄刑務所,日警栽贓他們謀反,並設下圈套,在中寮山下埋藏大批刀槍、武器,更是誣指他們準備謀反起義,當夜日警即開始審問拷打,疲勞轟炸。灌水、坐飛機、坐電椅、彈鋼琴、拳打腳踢,盡用其極,以致日後一些人於牢中病死,自殺或發瘋。經過無數次慘無人道的拷打逼供,一行人全部招供,承認罪行,唯有先父始終不承認,可見先父意志最堅強,一切刑求都無法使先父屈服。先父最初被判死刑,後改判無期徒刑,直到三十四年(一九四五年)台灣光復後才被釋放出來,逃過第一次死刑的冤獄。
  台灣光復後,先父被地方父老迎接出獄,一時鑼鼓喧天,熱鬧非凡。當日僑還末被遣送回國,日本人有如過街老鼠,人人喊打。 但先父告訴鄉親父老不要為難這些日本人,日本人雖可惡,但大多是那些軍警、特務,而非這些日民。先父並請一些年輕力壯的日本人到祖厝前挖魚池,分發工錢給他們,並維護他們的生命安全,生活起居,直到這些日僑被遣送回國為止。二、三十年前父親仍在世時,這些日本人亦時常寫信來感謝先父以前對他們的照顧。
  在黑獄四年當中,先父曾與前屏東省議員陳朝景、前高市立法委員郭國基、前高縣省議員黃占岸等四人同被關在一個鐵窗內,所以他們四人戲稱「同窗」好友。先父在世時陳、郭、黃相繼去世,他曾自嘲為「碩果」僅存的勇者。然光陰如梭一轉眼,先父也已去世二十年矣!
  當恐怖的監牢夢魘漸漸脫離先父的記憶時,三十六年(一九四七年)台灣又爆發了震驚世人的二二八事件,當時台灣全島陷於恐怖,驚亂之中。由於光復後台灣行政長官陳儀政府的貪污腐敗,橫行霸道,台灣人民被壓抑已久的不滿憤慨,因台北一件緝私案件警察打死了一婦女而引燃了全省同胞抗爭活動。當時先父擔任旗山地區三民主義青年團(簡稱三青團)團長,前高縣議員蔡昌南先生是他的私人保鏢,前高縣議員張喜先生是他的秘書。事件爆發後,整個時局相當混亂,本省人與外省人的衝突日益加劇。先父便與當時旗山區長曾紀文先生及其他一些外省官員協商,並徵得他們同意,安排他們在旗山青年旅舍居住,且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及保護他們的生命安全。沒想到卻因此惹來大災禍,政府派隊將先父及林添丁、陳芳洲等一夥人抓丟,控以叛國罪名,並將先父以首謀判處死刑。經舅父陳新安(前高雄縣長),姑丈蕭添丁(前旗山國小校長),姨丈鄭老添(前鼓山國小校長)及地方人士不斷的陳情奔走營救,旋即改判無期徒刑,在獄中整整被關了一年,才無罪釋放出來。當時陳儀軍隊在各地嚴厲鎮壓,到處抓人、濫捕濫殺,真是慘無人道,可惡至極。先母為了先父被抓,四處陳情,各方請託,身體和精神的打擊實是筆墨難以形容。前後兩個不同政府,不到幾年時間,先父竟先後被判兩個死刑,其人生的悲壯之際遇,怎不教人唏噓不已呢﹖
  四十三年(一九五四年)四月,先父卸下了旗山鎮衛生所主任,出任高雄縣衛生院院長,掌管全縣衛生行政及醫療保健工作。當時縣府財政困難,不但交通不發達,教育不普及,衛生設施更是闕如,鄉村偏遠地區「不識字兼沒衛生」的人可說比比皆是。由於生活飲食及衛生條件皆差,那時流行病、傳染病、體內寄生蟲等各種疾病都相當猖獗。為了消滅這些疾病,改善各地衛生設施,先父不但跑遍了全縣各鄉鎮,並在各地方舉辦衛生講習,且更深入偏遠地區及原住民部落,絞盡腦汁,不眠不休的為增進他們的健康而努力不懈。三年多繁忙而操勞的公務生涯,終於在他卸下院長職務返鄉開業後才鬆下了一口氣。
  先父為人,胸襟寬大,樂觀豁達,不因為二次入獄事件而懷恨日本人與外省人,他常告訴我們人與人相處要以誠相待,不要記恨別人,須以愛心待人。先父在世時我曾跟隨他多年,他對病人持以愛心,始終如一。記得有一天深夜裡,一家長帶著孩子來敲門急診,因當時先父自己感冒發燒,身體不舒服,我為了不打擾先父,便向那家長謊稱先父不在家,請他到別處就診。隔天一早我即向先父報告這件事情,沒想到卻挨了他老人家一頓罵。父親告誡我,人家會半夜來求診就是因為有急病,我們應該體會當時家長著急的心情及孩子病痛的苦楚。我雖然被罵了一頓,卻被父親那種悲天憫人的胸懷深深感動。又有一天夜裡,天空下著些毛毛細雨,寒冬的夜晚冷得直叫人發抖,我騎著機車載著父親到旗尾出診,看完病,打完針後,患者家屬向先父說沒錢、暫時欠帳,先父一口答應,毫無不悅之情。回家的路上我不快的嘀咕著,天氣寒冷,來看病又欠著錢,患者家屬也實在太過份了。父親卻面帶笑容告訴我人家之所以會欠著錢,就是因為困窮,誰又喜歡欠他人錢呢﹖叫我不要因這點小事而掛在心上。父親常告訴我們為人心胸要寬大,吃虧就是佔便宜,有付出才有所得。他亦告誡我們做人要努力打拼,不要讓生活陷入困境,否則日子會很難過。但他卻教誨我們要知足才會快樂,所謂知足就是勿好高騖遠,然須積極努力工作,若盡了全力後又不如所願時則順其自然,無怨無悔,也就是古人所說的盡人事、聽天命,這樣人生才會快活。
  父親去世已整整二十年了,他老人家完美的人格,悲天憫人的胸懷,以及和藹可親的笑容,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。我永遠記著父親留給我們的家訓「手足情深」一「骨肉同胞一氣生,祖宗家業不須爭,一年相見一年老,能得幾時做弟兄」使我受益非淺。
  近年來,我改行從事保險工作,經常於訪問客戶時遭到白眼,但很多客戶,曉得我是柯水發的孩子後,均盛情相待,直呼:「你是柯水發先生的公子,請坐、請坐!」心中頓生溫暖與酸楚,倘先父生前不待人以德,吾輩曷能受人垂顧﹖爰此秉持摯誠待人,宏揚先父懿德,亦為吾輩之誡也!


  二十三年前(民國七十三年)年底,一位日本人老先生用日語在我家隔鄰門前問話,鄰人鴨子聽雷,吾亦莫宰恙(聽不懂),但忽然聽到他說了一聲先父的名字:ka swi ha -tzu(柯水發 ),我眼睛為之一亮,馬上靠了過去,用簡單的日語告訴那位老先生:ka swi ha-tzu wa chi chi les(柯水發是我的父親).老人家驚喜萬分,卻以為我會日語,竟然高興得霹靂啪啦的講個不停,害我一句話也聽不懂, 只好向他說:su mi ma sen,zen zen wa ka li ma sen les(對不起,我完全聽不懂).還好,路旁車上下來了一位翻譯員,才知道他老人家名叫中野正一,九州福岡人,是先父小時同學,且在旗山出生成長的,戰後才回日本。這`次回來旗山是要到日民堂(日據時代此地為火葬場)祭拜其雙親,且 要去拜訪幾個老朋友.

  十年前 ( 民國八十六年六月五日)他又回來旗山日民堂拜拜,那時他已高齡八十五歲了.蔡文雄老師.江明樹同學.我.--等幾個人為他洗塵設宴,並陪同他及其夫人一同去日民堂拜拜,他告訴我們這是他這一生中最後一次來旗山了.沒想到一語成讖,隔天老人家竟然在高雄旅館去世了,實在讓我傷心已極, 並且遺憾終生。

〔回鄉偶書]: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無改鬢毛摧;兒童相見不相識,笑問客從何處來。---唐朝.賀知章
2007.10.24
scl2012-11-21 06:00:00 回應

永 遠 懷 念 寫給柯明成先生的一封信

◎中野正一 □蔡文雄譯
明成兄大鑒
  拜接您一月二十八日的中文書信,該信函雖是以貴國文字所寫,經研讀推敲
再三,還可理解其大概。
  令尊柯水發先生生聰明過人,個姓忠厚豪放磊落。記得少年時期我門曾在旗
山小學校(現今的鼓山國小)一起學習遊戲,可說是我的最要好的朋友之一。他
也是一位比別人加倍勤奮知上進的學生,後來得以保送進入當時很不易得到入學
許可的台北醫學專門學校就讀(今台北醫學院的前身)再畢業取得醫師資格後毅
然回鄉在溪洲懸壺為家鄉的民眾做濟世醫療的服務工作。
  此後我因在屏東稅務所服務而居住於屏東市,約莫就在那時風聞柯水發先生
被日本警察逮捕而感到震驚與疑惑,據說是有人向當局誣告陷害他,大家莫不義
憤填贗,為他叫屈,奈因時值非常時期而實行所謂戰時體制(因應戰時後方的各
種管制措施,如精神上的動員、思想、言論、食衣住行等的管制)當時的日本軍
警(特高刑事等)其趾高氣揚,傍若無人的傲慢狀連日本人都甚感厭惡,我們不
難想像當時的柯水發先生在精神上與肉體上一定遭受到極大的痛苦,總而言之都
是戰爭所衍生的悲劇,而令尊可真是楣運當頭。至於令尊高尚而偉大的人格我是
絕對可以保證的。令堂基霞女士我也很熟悉。這次有幸能與兄見面,我深信是您
雙親的亡靈在冥冥之中所引導,我極想能與您談談許多有關您父母的各種事蹟,
可是在信上卻無法詳盡述說個清楚。
  我打算再六月或十月間再訪台,我訪台的目的與其說是觀光不如說是回娘家
才是我的真正目的呢。到時我想能有個翻譯扮行跟您慢慢談一些往事的種種。很
抱歉與兄一起拍攝的照片遲延到多天才寄給您,同封寄上請笑納,看來您跟令尊
長得一模一樣。最後祝你與家人的健康與幸福
一月三十日  中野正一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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